我遇见了一位“刺猬姑娘”。

两年前，我刚从大学毕业，成为一名新手教师，接手了四年级7班。进班前，我略施粉黛，为自己打气。一进入教室，我便注意到了这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姑娘。她不似别的孩子那般坐姿端正，带着好奇而又有些紧张的神情打量着我，而是大大咧咧地单手撑着脑袋，将半个身子趴在座位上，刘海挡住了她的半边脸，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讲道：“不就是换个老师嘛！有什么的！还臭美！”话虽如此，我却发现她还是忍不住会用余光悄悄地观察我。我被她的话刺了一下，不禁莞尔一笑：真是个不坦率的孩子，却也记住了这个名叫琦琦的女孩。

很快，我就发现，这是一个“刺猬姑娘”。课堂上她从不喜欢举手发言，即使讲到吸引她的地方，也会装作不太感兴趣的样子。课下和别的同学玩耍时，不是说这个黑，便是说那个丑。我立即找来琦琦了解情况，原因却令我大跌眼镜。

“除了美术课，我其他的课都不喜欢，也不喜欢上那些课的老师们！”刚上任没多久，便被学生直截了当地说不喜欢，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。

我继续追问她：“那你喜欢美术老师什么呢？”

“我只是喜欢美术，也不喜欢美术老师！”

“同学们呢？你知不知道你说出那些话，同学们很伤心？”

琦琦不以为意地回答：“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啊。”我哑口无言，不明白她为何不喜欢所有人，却严肃地批评了她上课不认真的态度，告诫她要和同学友好相处。看着琦琦心口不一的表情，我知道这次的谈话无疾而终。

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，插在了我身上。正当我在烦恼该如何让这只小刺猬变成小白兔时，机会来了。班会课上，我让孩子们写下他们心中的小秘密，可以是开心的事，也可以是烦恼的事，并承诺会保存好，等到他们毕业时再发放。孩子们都很兴奋，立马提起笔来，却又担心被周围人窥探，小心翼翼地边写边捂。还有的孩子壮着胆子小声问我：“老师，你不会偷看吧？”突然，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欢乐：“老师！琦琦说你丑死了！最讨厌你！”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“天哪！她怎么敢这么写！”“老师哪里丑了，我看她自己才丑！”“就她天天讨厌人，谁喜欢她呀……”

我看见琦琦的小脸越来越红，却倔强地抿着嘴，坐在那里一声不吭。我先让孩子们停下笔，安静下来，开玩笑似的说：“这是老师第二次被说丑了，虽然老师自认为不是绝世大美女，但也没丑到这种地步吧？”同学们都笑了，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，我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询问琦琦：“你犯错的时候老师总会告诉你错在哪，那老师也有权力知道自己丑在哪吧？”琦琦似乎没料到我不仅没有生气，还和气地询问她，张了张口，又迅速恢复沉默。我把耳朵靠近她，才勉强听见她如细蚊般的声音：“你……化妆！”我哭笑不得，正好下课铃响起，我连忙把琦琦拉进办公室里追问：“那你不喜欢老师，也是因为化妆？”琦琦微微点了点头。“同学们呢？我们班的同学们不化妆的呀？”“他们不好看。”琦琦打开了话匣子般，说这个鼻子太大了些，像个蒜头，那个眼睛像睁开了像没睁开一样。我突然好奇地问她：“你觉得自己算不算得上好看呢？”她低下头，嗫嚅着：“不好看！”

原来这只小刺猬不仅把刺刺向了别人，也刺向了自己。我拿出镜子让琦琦和我一起照，一边指一边说出她外貌上的优点，看着她慢慢扬起的嘴角，我话锋一转，一股脑说出了她的瑕疵，琦琦的脸迅速垮了下去。我笑着问她“看，虽然都是实话，但你听见别人的赞美时，是不是会感到很开心？可如果别人只是一个劲地说你的缺点，你是不是也会很难过？”琦琦愣了愣，没有吱声。我知道这孩子开始听进去了，便试着开导她：“所以，我们要做一个会欣赏别人的人，去发现别人身上美好的东西。”我指着镜子里的自己：“你看老师，其实也在苦恼自己的一些瑕疵。所以通过化妆来给自己打气，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！想让自己变得更美好一些，又有什么错呢？”听了我的话，琦琦终于对我吐露了心声，原来是她的家里人担心她会过分注重外在的形象，耽误学习，一旦琦琦有些爱美的举动，总是会被第一时间制止。我把她额前的碎发别起，给她扎了一个神气的马尾辫，看着镜子里有些腼腆的孩子，我告诉她：“琦琦，爱美并没有错，我们可以大胆地去爱美，错的是过度重视外表，而忽略了自己的内在。如果外在的美能给你带来自信，带来勇往直前的好心情，何乐而不为呢？”

我把那面镜子送给了琦琦。渐渐的，琦琦在课堂上的背慢慢地挺直了，同学们的告状也慢慢地少了，我的视野里总能看见那个一甩一甩的神气的“小马尾”。我不由想到蔡元培先生所说：“美育之目的，在陶冶活泼敏锐之心灵，养成高尚纯洁之人格。”其实，最美的教育最简单，经常被苛责的孩子学会了苛刻，经常被打骂的孩子学会了仇恨，经常被批评的孩子容易变得自卑，经常被限制的孩子会越来越固执、刻板。每个孩子都会有想要变美的那一天，我们首先要做的并非是视爱美如洪水猛兽，而是学会尊重、信任孩子。之后再引导孩子去认识美，欣赏美。我想，总有一天，孩子们会欣然发现，在不断寻找、辨别、欣赏美的过程中，自己心中也会盛开出美丽的花朵。

教育，并不是一次兵戎相见，需得争个输赢。教育就是，即使你像个小刺猬一样对我竖起全身利刺，我也有办法去拥抱你。

（作者：邓可昕       本文获吴中区2024青年教师小故事评比一等奖）